法國高考改革(2021法國高考)_重復

法國校長聯(lián)盟SNPDEN發(fā)布的調查報告顯示，法國每年舉辦“高考”的總費用約為15.3億歐元。圖為法國巴黎警察在高中畢業(yè)考場外駐守。（視覺中國/圖）

“今年的高考學子，你們太棒了！無論你們去普通大學、名牌大學，還是進入職場，所有的道路都向你們敞開?！?022年7月5日，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在社交媒體抖音上發(fā)文向高考學生送上祝賀。

同日，有“法國高考”之稱的2022年高中畢業(yè)考試（Baccalaureat）成績出爐。法國教育部數(shù)據(jù)顯示，2022年近71萬名高考學生通過率為86%（不含補考）。除技職高考學生外，普通高考學生通過率高達91%，略低于前兩年的通過率。

改革后的首次“正常高考”2022年7月5日，法國遭遇炎熱天氣。在巴黎伏爾泰中學，17歲的納帕正在焦急地等待她的高考成績。她的雙腿在顫抖，她在想“哲學考試表現(xiàn)異常可能會影響她的成績”。

那天早上10點，納帕擠過人群，在學校的布告欄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通過了！”納帕高興地喊道。

在法國南特的許多高中，學生們也在慶?？荚嚨膭倮?。18歲的梅麗絲興奮地擁抱朋友，“我終于通過考試了！”

當天，法國新任教育部長帕普·恩迪亞耶在一所高中表示，2022年高考通過率“與往年相比略有下降”，這“并不完全令人意外”。畢竟，2022年高考是法國政府高考改革后的“正常高考”元年。

此前，由于COVID-19疫情，法國教育部取消了2020年高中畢業(yè)生普通考試，以普通成績代替高考成績。2021年應屆畢業(yè)生只參加哲學和法語考試，國家不組織專業(yè)課程考試。

根據(jù)時任法國教育部長讓-米歇爾·布朗熱2018年公布的《法國高考改革計劃》號文件，高中畢業(yè)成績由60%高考成績和40%普通成績組成。

其中，高考成績由兩部分組成，一是高二的法語筆試和口試，二是高三的哲學課程和兩門專業(yè)課，以及大口試（GrandOral）。平時成績由公共基礎課成績的30%和高二、高三成績單的10%組成。

如果最終高中畢業(yè)綜合成績超過10分（滿分20分），即可獲得法國高中畢業(yè)證書。成績在8分至10分之間的考生可以參加補考。

精英教育還是大眾教育？法國高中教育大致可分為普通教育、技術教育和職業(yè)教育。普通高中和技工高中學制為三年，畢業(yè)生可以參加高考。打算進入大學的高中生會選擇普通高中。

法國的高考制度始于拿破侖·波拿巴時代。1808年，拿破侖頒布了第《帝國大學令》號法令，宣布“任何通過考試的人都有權進入大學”。

在隨后的幾個世紀里，法國高中文憑也被視為“精英身份”的象征。1850年，法國只有4000人擁有高中文憑。1950年，法國只有5%的高中生嘗試參加考試。

法國政府不斷推動教育大眾化，越來越多的高中生順利通過高考。2016年高考通過率達到80%。

法國高等教育秉持“易入、嚴出”的原則，大一到大二的過渡被認為是一個分水嶺。法國高等教育學生的輟學率正在逐漸上升。

法國教育部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2017年法國本科生畢業(yè)率僅占總數(shù)的27%。25%到30%的學生畢業(yè)一年后仍然找不到工作。高中文理科目的分離效果并不理想，超過40%選擇理科科目的學生并沒有繼續(xù)從事與科學相關的研究。

在高考改革的倡導者看來，這些數(shù)據(jù)不僅反映了高考制度的失敗，而且也是教育資源的浪費。

2018年1月，法國里爾政治學院院長、教育專家皮埃爾·馬泰奧在新高考改革報告中將“舊高考”的問題歸結為四點：高考價值下降，以及高考對高等教育的影響。不清楚的是，高考宣揚填鴨式教育和功利主義，高考組織體系復雜。

法國高考已經(jīng)逐漸失去了知識測試和人才培養(yǎng)的功效。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對全球71個國家進行的教育調查發(fā)現(xiàn)，法國學生超越其社會經(jīng)濟背景的機會最低。這與法國學校懸掛的“自由、平等、博愛”的國家座右銘海報不符。

法國政府已開始制定高考改革方案。2017年，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在競選時承諾“改革法國高考制度”。時任法國教育部長布朗熱進一步評論稱，現(xiàn)行高考制度已不能再作為學生成功的“跳板”，隨后啟動了“高考改革計劃”。

高考改革后，以一名普通高中生納帕為例，她在高一學期末會選擇三門專業(yè)課。

到了高二，納帕的專業(yè)課程分為三部分：公共基礎課、三門專業(yè)課、專業(yè)就業(yè)指導課。本學年，納帕將參加學校組織的公開課考試，以及高考中的法語筆試和口語考試。

高三時，納帕首先選擇了三門專業(yè)課中的兩門繼續(xù)學習，隨后又增加了一門哲學課程。高三結束時，最終的“一站式測試”科目只有哲學、兩門專業(yè)課和一次大規(guī)?？谠嚒?/p>

上海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卞崔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學生在選擇專業(yè)課程時，用專業(yè)課程組合來代替文理科單獨的學科體系。以及經(jīng)濟和社會科學（L、S、ES）。

在考試安排上，高考不僅集中在高三結束，公共基礎課和法語考試也將在高二提前完成。同時，為了提高學生的表達能力和溝通能力，法國政府在高考中引入了精英教育的“大口試”評估。

專業(yè)課程和口試是否加劇了教育不平等？“新高考制度對科目劃分、考試科目變化、權力下放等方面的大幅調整，再次引發(fā)了法國社會關于教育公平問題的激烈爭議?！北宕拚f。

改革反對者認為，取消文科和理科科目，增加口試，會阻礙高考的公平性，拉大社會階層差距。

法國教育部規(guī)定，每所學校可以在文學/外語、數(shù)學、生物/環(huán)保、歷史/政治、計算機科學等12門專業(yè)課程中選擇性開設課程，其中7門是每所學校必須開設的課程。

“由于預算限制，并非所有高中都有相同的條件。有些學校只提供所需的七門課程，有些學校甚至有更廣泛的選擇?！狈▏鴼v史學家勞倫斯·德高克說。

復雜的專業(yè)課程設置加劇了法國教育資源分布的不均。2021年5月，法國國家教育、青年和體育部評估中心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背景或性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高中生專業(yè)課程的選擇。

家庭條件好的學生往往會選擇“數(shù)學+物理化學”或“歷史地理+經(jīng)濟社會科學”等專業(yè)課程組合，為進入法國精英大學（lesgrandescoles）做準備。

羅克慶是一位法籍華裔家長，家住布列塔尼省雷恩，家庭屬于中產(chǎn)階級家庭。2022年6月，女兒高中畢業(yè)，選擇了“兩門理科+一門社科”的專業(yè)課程組合?！拔磥淼木蜆I(yè)方向和孩子的個人興趣是主要的選擇標準?！瘪樋饲甯嬖V南方周末記者。

過早選擇專業(yè)課程也會弱化高中生的通識教育，導致學科偏科，影響學生的整體教育水平。進入高二，大約有1/2的女生和1/3的男生借此機會放棄學習數(shù)學。國際數(shù)學與科學研究趨勢（TIMSS）調查顯示，法國數(shù)學教育在歐洲排名墊底。這直接影響法國高科技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和未來。

即使有些學生通過了高中文憑，他們也不具備正確讀寫法語的能力。據(jù)France《費加羅報》統(tǒng)計，2020年法國18歲及以上青少年中有22%存在嚴重閱讀困難。

“新高考改革的大規(guī)?？谠嚥糠煮w現(xiàn)了法國大眾教育精英化的趨勢?！狈▏鐣W家安娜貝爾·阿盧什認為。

新高考大規(guī)?？谠囍?，學生需要在20分鐘內向三位考官闡述自己的研究項目。研究項目與專業(yè)課程相關，涉及科學和歷史知識。

普通學生很早就在社交媒體上表達了自己的恐懼，“單獨和評委說話20分鐘，真的很可怕！”

在改革反對者看來，高考新設的口試部分也“破壞了教育的公平性”。據(jù)總部位于巴黎的中文媒體《歐洲時報》報道，口試比匿名筆試更容易暴露差勁考生的缺點。例如，來自貧困家庭的學生的考試成績可能會受到他們的著裝、談話和狹隘視野的影響?？脊僭谠u分時難免會受到種族、性別等因素的影響。

高考改革初期，每當法國教育部開始舉行考試時，法國教師、學生和家長都會在社交媒體上呼吁“為布蘭奇的高考改革設置路障”。

2020年1月20日，高考改革后第一輪高二考試期間，法國多所高中發(fā)生大學監(jiān)考人員罷工、拒絕批改試卷、甚至泄露學生成績等抗議活動。

“我認識的老師里，有50名歷史地理老師聯(lián)合起來反對新高考?！卑屠杞紖^(qū)的一名高中教師吉米告訴法新社。

在巴黎夏繆爾·貝克特高中，兩百多名教師、學生和家長包圍學校，阻止考生進入。當天，至少5所高中關閉，24個地點發(fā)生抗議活動，部分學生考試被推遲。

“選拔不是解決辦法”關于法國高考改革的爭論已經(jīng)從高考延伸到大學招生過程。早在2017年11月，法國高等教育部就開始向法國大學推廣新一代招生信息系統(tǒng)“Parcoursup”。

“由于巴黎擁有眾多大學和優(yōu)質教育資源，因此常常成為熱門申請地?！北宕薷嬖V南方周末記者，為了平衡全國大學生源和招生考生，改革前，法國政府對聚集申請的大學或專業(yè)采用搖號錄取的方式。由于現(xiàn)行制度，每年約有10%至20%的高中畢業(yè)生無法進入自己心儀的學校。

改革后，法國高中生可以在“高等教育路線”系統(tǒng)中填寫10份平行申請并上傳個人申請文件，包括簡歷、意向書、高中畢業(yè)后兩年的成績單、老師評價等。

大學招生部門收到考生的申請后，可以回復“接受”、“拒絕”、“有條件接受”或“待處理”。由于熱門專業(yè)的報考人數(shù)超過了計劃招生名額，“待定”是學校較為常見的回答。

“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權利去上大學！”2018年5月，數(shù)十名法國大學生進入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示威，持續(xù)抗議馬克龍的高等教育改革，學校被迫停課。

大學教師對大學招生和選拔制度提出了最尖銳的質疑。法國大學社會學教師和研究人員協(xié)會（ASES）發(fā)起了一份題為“選擇不是解決方案”的聯(lián)合請愿書。

“在法國政府委婉的說法背后，大學招生制度將變成簡單粗暴的選拔制度，社會中下層將首當其沖?！闭堅笗牡谝痪湓捜缦拢?/p>

法國反對改革的人士認為，大學招生的選拔制與共和國創(chuàng)建法國公立大學的初衷背道而馳。法語中的“大學”并不是高等教育的統(tǒng)稱，而是特指公立大學，承載著“教育解放人民”的共和政治理想。

早在19世紀末，自法國頒布《免費義務教育法》以來，公眾就認為所有法國公民都應在自由平等的原則下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權利。

為了縮小地區(qū)之間的教育差距，法國政府早在1981年就提出了“優(yōu)先教育地區(qū)”政策，向學區(qū)資源薄弱的地區(qū)配置更多教師，并提供更優(yōu)惠的財政補貼。截至2017學年，法國已有近5000所公立學校加入“優(yōu)先教育網(wǎng)絡”，惠及學生108.5萬人。

對精英主義回歸的擔憂大學招生選拔在法國高等教育中有著悠久的歷史。法國高等教育實行雙軌制，分為面向公民的大學和面向精英的精英大學。

只需要通過高考就可以申請普通大學。學生免收學費，學生還可申請生活補貼。精英大學要求你在高考后申請兩年預科班，經(jīng)過層層篩選，通過入學競賽（concours）才能獲得錄取機會。

“名牌大學的預科班非常辛苦，有連續(xù)的班級考試、周考、月考，排名是從進入預科班的那一刻開始的?！瘪樋饲甯嬖V南方周末記者，女兒就讀的高中每個班只有10名畢業(yè)生?？梢陨暾埦⒋髮W預科班。

名牌大學的招生規(guī)模很小，每個年級只有一兩個班，班級人數(shù)不足百人。但學校會為學生提供豐富的教育資源，包括邀請各領域的頂尖專家和政府高級官員來授課、講學；起點的實習崗位，以及各文化場館的學生設施等。

20世紀60年代，法國著名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和讓·克洛德·帕斯隆認為，以選拔制度為核心的精英大學競爭性考試是排斥社會中下層的一種方式。精英繁殖的工具。

考試和排名被認為是形式上的平等和事實上的不平等，忽視了不同學生的生活環(huán)境。選拔制度無法產(chǎn)生精英。反而成為社會中上層人士利用自身優(yōu)勢幫助子女維持舒適生活和社會地位的工具。

在法國，關于“高考”存在與否的爭論由來已久。廢奴派批評“高考”失去了選拔人才的權威，每年組織考試需要巨額開支。學校校長工會SNPDEN發(fā)布的調查報告顯示，每年舉辦一次“高考”的總費用約為15.3億歐元，這還不包括職業(yè)“高考”的費用。

法國高等教育也因存在嚴重的階級分化而受到批評。機會均等研究所2017年的一份報告指出，法國18-23歲的年輕學生中只有30%來自工人階級，而在高等教育層面（包括正規(guī)大學和精英學校）這一比例下降至11%，而在精英學校的預科班，這一比例下降至6%。

法國多位社會學家表示擔心，“新高考改革”中加入大學招生選拔制度，可能會導致法國普通大學重回精英主義，使得對學生個人證件的篩選很容易成為現(xiàn)實。社會資源篩選。

高等教育的精英化將加劇社會階層的固化。美國哲學家邁克爾·桑德爾在其著作《績優(yōu)暴政》（功績的暴政）》中關切地寫道：高等教育已經(jīng)成為功績（個人成就）的分類機器，它讓社會將高工資分配給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那些將低工資和不平等強加給受教育程度較低的人的人。

2022年7月9日，剛剛辭職的法國總理伊麗莎白·博恩在普羅旺斯地區(qū)的一次經(jīng)濟會議上批評道，“法國的教育體系知道如何創(chuàng)造卓越，但它也是最有可能創(chuàng)造卓越的教育體系之一。再現(xiàn)不平等?！?/p>

南方周末記者顧月冰